作者:陳文芬
本文刊於2009/10/09台灣聯合報
瑞典學院將二○○九年諾貝爾文學獎頒給荷塔‧慕勒:『用詩的壓縮和散文的客觀性﹐刻畫一無所有者的處境。』
※Herta Muller:『我怕,故我寫作』
荷塔‧慕勒不是一個喜歡接受訪問的作家。她著名散文集《國王鞠躬而殺》二○○七年瑞典文譯本發表時,她到瑞典來清楚表達她對『語言』的看法。她經歷過上世紀七十、八十年代經歷過羅馬尼亞獨裁總統壽西斯古〈Nicolae Ceausescu〉使用大量秘密警察監控人民的瘋狂恐怖時代,『我不信任語言。語言表述文學與藝術有一定的價值。可是,語言同時也是政府掌控與玩弄人民的工具!』慕勒在學校當老師,二十七歲那年就因為拒絕跟特務合作而遭革職,特務威脅要殺她,禁止出境出書。她好不容易出版頭一本書描寫兒時鄉村生活《低地》,當局勒令刪去一個詞彙是『箱子』,避免叫人聯想到“逃亡”。『我總是警告自己不要接受政府供給人民“詞”的意義,我也意識到語言本身不能作為抵抗的工具。語言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自身的純潔。』
一九八六年慕勒與她同為作家的丈夫華格納Richard Wagner得到出境證,遷往柏林,她一直使用德語寫作,獲獎無數,也在歐洲與美國大學當客座教授。她多半寫她自身經歷的經驗,羅馬尼亞受政治迫害的生活與流亡到德國的生活。
九十年代慕勒退出了德國筆會。兩德統一以後,筆會也合併,慕勒不願意跟前東德的作家待在同一個寫作團體,她批評那些與特務有關係的東德作家,『既不認罪,也不曾解釋發生過什麼。』慕勒避難到柏林以後,特務還來過騷擾。
慕勒的寫作語言帶著強烈的詩意與拘謹。她的語言有時不好懂得,這必須回溯到她自身的語言經驗,一個出生在德語區的少數民族,一顆隨時要保持純潔語言的心靈,『我的許多朋友都死了,我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活著。』在她記憶所及,她不停自問羅馬尼亞為何變成這樣一個社會。也記得家鄉的每一個人都在恐懼裡生活,『我怕,所以我寫作。』一九八九年柏林圍牆垮了改變了中東歐的政治大勢,尼古拉‧壽西斯古與他的妻子埃列娜遭到審判槍決。詞語的力量沒有在烙印人的心靈傷痕裡停留腳步,有一回當慕勒看見一個搬家公司的廣告:『我們給你的家具安裝一隻腳!』她驚心地浮現了特務到家裡來時,將廚房的椅子拉進客廳的情景。慕勒從來不尋找寫作題材而是題材找上她,『一個作家要是沒有這種感覺就不要寫作,世界上的書已經夠多了。』她的書寫試圖說服讀者懂得她的經驗,而使人感動。
慕勒今年發表的小說新作《氣的鞦韆》震撼國際文壇。一九四五年斯大林下令將羅馬尼亞的德裔少數族群,送上開往蘇聯的火車,到集中營做了奴工。慕勒的母親是其中一人,做了五年奴工。慕勒二○○一年起返鄉記錄鄉下還活著的老人,結識曾在集中營生活的德語作家Oskar Pastior,兩人原來合作寫書,二○○六年Pastior病亡,慕勒獨力以小說體完成。慕勒這部小說的寫法一點都不多情感傷,盡管集中營的生活是受困於粗野暴力,但她以平常之筆寫來,集中營竟成為受難者的故鄉。她的詩境散文凝望了恐懼生活的深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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